
《深圳往事》有好几天没有更新了,是因为我在回想我从石岩塘头旺达彩印出厂去的平湖的那个厂里的地名。我硬生生回想了几天,地名总算想起了,是一个叫上木古的地方,工厂在宝莱工业园上面,一家德国人开的工厂,厂名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这个厂其实很小,一百来个员工,我弟弟是厂里品保部的主管,他也才进厂没多久。我在之前的文章就说过了,别人是跳槽,他是跳蚤。这些年,他在珠三角地区到底做过多少工厂?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而且,他还去过越南,虽然是打工打出了国门,却也算是我们这个家族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人。
弟弟见我在旺达过得还不如在美盈森,便叫我去了平湖他那个厂。他给我的职位是QA。那是一个塑胶厂,主要生产汽车车灯和自行车赛车车灯,产品全部出口。
我从来没在塑胶厂做过QC,而QA比QC级别还要高级,我有点担心自己不能信任这个工作。弟弟却不以为然,说:“你有纸箱厂QC的经验,怕什么!再说还有我呢!”
我想,也对哦!QC的基本原理和工序我是清楚的,这些也是相通的。要不,凭什么Strive周在电子厂做品保部经理,跑到纸品厂一样可以做品保部经理呢?
果然,我很快工作就上手了。QA其实就是品质稽查。把第一道关是线上的QC,这是一个广东小妹,姓夏,叫夏明明。夏明明人长得漂亮,人也很活泼。她比我先进厂一个月,因此总大言不惭地要我叫她师姐。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可能叫她一个小姑娘叫"师姐”。
夏明明可不管这些,经常冲我喊:“师弟!你也不来帮我一把。”
线上把关是她,我只管成品出货核查,我的工作要比她清闲许多。厂子本来就很小,一天出的货很少,我只不过是出货时稽查一下,写个报告。
说实话,我很少查出什么问题,因为一般也不会出问题。生产部有主管、领班,品保部又有主管、QE、QC,每一道工序他们都会把关的。到我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关,哪还能有问题?所以,我基本上都是闲,一天到晚也就是开几张验货报告。
开始一两天,我心里挺开心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这工作多爽啊!可一个礼拜下来,方知这日子其实不好过。要知道,真让你没事干远比干事情难受。一天没屌事,时间难熬呀!我有时候感觉上班老半天了,一看时钟才过了半小时。
工厂的经理是德国人,这个德国人时不时会去车间里巡视。德国佬老虎巡山一样,车间里的员工都有事干,倒也不怕他,照例按部就班地工作。可我呢?德国人一来,我就要找事做,总之不能闲着。一闲着,德国人就会发现原来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有一次,我实在找不到事做了,正悠闲地坐在办公桌边转铅笔玩,恰好德国人来巡视。那个德国人瞪大眼睛望着我。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十分镇静,我告诉自己别慌,如果这时候惊慌失措,那可能下午就要走人了。我那时候仍泰然自若地把铅笔转了最后一圈,然后在桌子一张资料上划了一下,装作在看资料的样子。
德国人竟然还冲我笑了一下,用英语叽哩哇啦不知说了什么,我说:“听不懂。”
德国人走了,我弟弟过来了。我以为德国人去向他告状了,赶忙问他。
弟弟轻描淡写地说:“你担心这个干什么?这德国人就是一机修工,他虽然是个总经理,却只会修机器。刚才他去我那里讨烟抽,说在车间看到一个人和我很像,问是不是我兄弟?”
原来,虚惊一场。但我觉得这样也实在不好,我就去机台帮夏明明巡线。其实,所有的工作夏明明都做好了,我就是重复一遍她所做的,意义不大。
一段时间后,和开注塑机的员工熟悉了,我就经常去机台和他们聊天。
厂子小,车间也就不大,不过是七八台注塑机,有的一个人开,有的两个人开。除了有一号机啤大件的电木外,其他的都是啤小件的塑胶。

有一次,我巡线到8号机台,就坐了下来,和开机的女孩子聊了起来。这个开机的女孩子是我湖南老乡,看起来年龄不大,长得也很一般,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阴冷。她基本上不怎么说话,总是在不紧不慢地用刀片刮披锋,几个小时都保持同一个动作。她也不说累,也不说不累,总是那样淡定地刮着,仿佛已经成了注塑机的一部分。
所以我来和她聊天,她还是蛮高兴的,毕竟比她一个人独坐在这里是很无聊的。
聊了几天后,我和她熟悉了些。但她那种性格我真的不喜欢,总是那副阴沉的样子,用我们农村里一句话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要死不活的她差点害死我。那天,我巡线,照例在8号机坐了和她聊天。可这个奇葩突然哭了起来,恰好车间主管来巡视,见她在哭,以为我欺负她,就问她。她不回答,只一个劲儿哭,仿佛真的遭受了污辱一样。车间主管就越发怀疑,认定了我对她做了什么?否则她不会这样哭。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暴脾气,我当时也火,大吼道:“老子啥也没做!”
车间主管自然知道品保部主管是我弟弟,于是打电话叫我弟弟过来了。弟弟过来了解情况,那个女孩子还是哭,就是不说话。因为问不出什么话,弟弟也不好说什么。车间主管还在叽叽歪歪,硬肯定我非礼了那个女孩子。
中国的传统社会,总认为女人是弱势群体,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吃亏的总是女人。这不很扯蛋吗?弟弟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也是相信了车间主管的话。我当时真是气炸了。事隔这么多年,现在想起来还很气,真是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冤屈。我冲车间主管吼道:“你不会调监控看啊?"
我又朝那个女的吼:“你他妈的是个哑巴啊!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别以为有个×了不起,老子不稀罕!”
车间主管见我脾气这么大,也火了,他也朝我吼。我们就差点动手了,被弟弟和车间里几个人拉开了。弟弟很不高兴地说:“怎么尽给我添麻烦!”
我摘下厂牌,往地上一扔:“我不干了!”我气乎乎冲出厂,回租房把手机关了,倒头就睡。
这期间弟弟敲门来找我,我没有开门。后来自己也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了,我被外面的一阵歌声吵醒。那年头还流行摆在外面唱卡拉0k,许多工友下班后总要唱上几曲。
这歌声很嘹亮,我不知道歌名但还是听清楚了歌词:
……
我要向前飞我是等爱的玫瑰
心中潜藏着待放的花蕊
如果你给我真实的安慰
我愿为你展现我的美
曾经被风吹我是受伤的玫瑰
眼中深埋着滚烫的泪水
城市中太多虚幻的安慰
完美背后看见了心碎
……
歌词写得凄美,但是我却从歌声中听出了坚强。这是一个女人的歌声,这歌声婉转忧伤,却又高亢激扬,它穿透了夜空,直击心灵。这歌声仿佛唱尽了人生沉浮,让我鄙弃自己的狭隘和渺小,我突然感觉好像与这个广袤无垠的宇宙合而为一,我觉得人世间的许多东西在大美而无言的天地之间都不值一提。我听着听着,眼中就涌起一股热流……
我开了机,弟弟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进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任性……”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我明天会去上班。”
多年以后当我再听到这首《等爱的玫瑰》,我仍会想起曾经在平湖上木古的那些日子,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的天籁之音,它让我在纷乱的尘世中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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